远处的青山,一点一点被云雾所吞噬,连通那斑驳的树影,都消失在浓雾里。每当这个时候,山中便会传出琴声,在谷中回荡,久久不散。
人们称之为空山。
没有什么缘由,就像是它本身一样神秘。
七年前,我身染重病,无力地的倒在路边。很冷,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带着这副病躯活多久,那时的我,人人都躲着。
许是命不该绝,那天,雾气很重,远处一座青山若隐若现,被雾气环绕。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,不过,仍然可以听见那悠远的琴声。
再度醒来,我躺在床上,太阳才升起来不久,光不是很强。
而窗台边,立着一只花瓶,里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,虽然不是很香,却很好看。
“公子醒了?”
循着声音望去,一个黑衣女子靠在门口,笑盈盈的看着我,她说,她叫云破。
“姑娘,谢谢你救我。”
她愣了一下,笑着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是我。”
“那么是谁呢?”
“空山,又或者是命运。”
空山是何等的神奇,没有人不知道,那是仅存在于神话中的神山。可云破却说这里是空山,不免令人错愕。
“公子不信?”
“这实在有些无法接受。”
“若是不信,您可以出去看看,那把琴,或许已经把你治好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啊?”云破看着我,问道:“你知道空山,却不知道那把琴?”
“在下不知。”
“算了,你还是先出去看一看吧,熟悉一下地形。”
“嗯。”
我掀开被子,穿好了鞋,门外是一望无际的碧绿。这些树大都是松柏一类,苍翠而挺拔。
偶尔飞过几只麻雀,叽叽喳喳的叫着,有几只飞的有些急,擦落了树叶。
出去转了转,周围景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。
这么大的一座山,居然只有她一个人?
林间的树叶簌簌扑落,树叶间相互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音,对她来说,这里一定很寂寞吧?
在空山走了好久,我没有找到下山的路口。云破说,这山上有一把琴,在山顶上。我想去看看,不过,天色也不早了。这一逛,就到了黄昏。
我沿着原路返回,云破早已经做好饭在等我。那些都是很平常的饭菜,简单而朴素。
看来我要在山上待几天了。
“这么久了,空山就你一个人吗?”我问道。
“也不算是……算了,不说这些。公子要看看那把琴吗?”
“那是一把什么样的琴?”
“可以说是一件神器,是空山的至宝。”
“有什么特别之处吗?”
“他会自己弹奏乐曲,每当这个时候,空山就会移动,去往下一个地方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
“公子还有什么疑问吗?”
“没有了。”
云破看了看天边的彩云,说:“时候不早了,公子休息吧,我带你去休息。”说完,她拾起一片落叶,那一瞬,狂风吹过,一条长廊在虚空中出现,长廊的尽头,是一个厢房。
厢房内有很多屏风,摆放不是很整齐,屋内点着灯,在微弱的火光中,屏风虽然有些模糊,也能看清上面描绘着的图案。
屏风上多画着花鸟鱼虫,信徒,祥云,车马……与其他的画作没什么区别。不过,那个摆在中心的不一样,它是用金丝绣的,绣着一把古琴。
我抚摸着它,手感有些粗糙,我的手被划出一道口子。我似乎听到了琴声。
也许是幻听吧?毕竟自己睡了太久,还有些不清醒。
火烛轻轻的摇曳,有一股檀香的味道。我走到窗前,轻轻的推开窗子,一轮清辉落在地上。
“即便是离开,你又能去哪呢?”一个声音问道。
我环顾四周,没有人。
一片落叶飞到油灯前,扑灭火焰。是啊,出了空山,我又能去哪?
“那么,留下来,和云破一起吧。”那个声音又说道。
还是没有人。
那夜,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。在梦里,云破坐在一个亭子里,安静的抚琴。她的四周被雾气掩埋,不久,她与古琴一同消失在浓雾中。在梦的最后,什么都看不到了,就像是一个华丽的梦魇。
第二天,我醒来时,远处的天空微微泛着白光。这个时候往往十分安静,适合散散步。
我推开门,吸入的空气是冰冷的远处的树也只有朦胧的影子,似乎有麻雀的叫声,很微弱。
“回去……”
“谁……谁在那?”我向四周看了看,没有人。我问道:“你是谁?”
那个声音没有回答,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:“回去……回去……要起雾了……”这个声音越来越大,湿气也有些重,忽然想起了云破的话。如果起雾……
“回去!”
狂风夹杂着怒吼,令人心悸。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。还好我并未走远,跑的时候,遗失了一枚玉佩。
回到房间,我关好门窗,油灯似乎燃了一夜,没有熄灭的迹象。
一个时辰后,云破来了,手里攥着东西。
“公子,这枚玉佩,是你的吗?”
“啊,是它,我找了好久,谢谢。”她说,那是她今天散步时找到的。
外面的雾气大抵消散了,树叶上还残留着一些水珠。
“公子,今天没有发生什么事吧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“不过,我一直听见一个声音。”
“他说的什么?”
“不知道,有些听不清。”
“那么,你不需要知道这声音来自哪里忘掉这件事就行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对了,公子,那个绣着古琴的屏风,可以帮我扔出去吗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抱歉,我不能告诉你原因。好了,该吃饭了。”说完,云破带我去了山顶,那里有一座小巧的亭子,在亭子里,可以俯瞰整个空山。空山上的建筑星星点点的分布,数量极多,很难想象,这里只有云破一个人。
她带了糕点,还有一些水果,一个小炉子不断冒出水汽,煮着茶。云破说,琴快响了。
“你不是说,琴一响,空山就会起雾吗?”我问道。
“对,所以我带你来这里,万一你不小心出去了,想活着回来,很难。好了,嘘,他来了。”
“谁?”
云破将手指放在嘴唇上,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雾气渐渐上泛,快要没过山顶时,一个人影从雾气中缓缓走出,他走到亭子前,琴凳、琴桌在虚空中浮现,我似乎看见那个人点燃一支沉香。悠然的琴声响起,浓雾伴随着琴声一点点消散。男子的身影渐渐模糊,一曲终了,东西也差不多吃完了。
我问道:“那是什么人?”
“山神的残影,其实,真正的山神已经不在这里了。”云破站起身,收拾好餐具,说道:“公子,下山吧。”
“你不是说,要得到山神的允许吗?”
“我方才也说了,那只是山神的一抹残影而已。”
男子朝我们鞠躬,然后消失了。
我没有离开空山,而是又呆了一晚。月光撒进窗户,恍惚间,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男子,他走到屏风前,竟从画中抽出一张古琴,径自弹奏。
在月光下,男子的身形渐渐清晰。我看不清他的脸,从背影来看,他应该有一副极好的面皮。
男子琴声卓越,单听琴声,就知道他一定有一段极为不平凡的往事。弹完一曲,男子重新走到月光下,同光影融为一体。
远处传来酒坛破碎的声音,又迅速消逝在夜色中。
“她大概是又喝醉了吧?”一个声音说道。
这次,我看见了说话的人,他身着白衣,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点。
“你是谁?”
“沐风,是空山的神。”
“云破不是说……”
“对,我是死了,现在的我,不过是一抹残影,是他的执念。”
“那……你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?”
“云破是为了一句承诺,才会呆在空山,但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。”话音刚落,沐风不见了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他希望云破出去,可昨天又说让我留下,真是古怪。
那夜,我又梦见了云破,她手持长剑,贯穿了一个男子的胸膛。在梦里,男子的脸很模糊,但总感觉他似乎知道云破会这么做。
一滴,两滴,三滴……殷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,与云破一同消失在浓雾中。
在空山又呆了几日。那晚过后,我再也没听见过沐风的声音,也没怎么见过云破,她很少露面。每天早上,桌子都被事物堆满,我望了望屋外的屏风,上面的刺绣不见了,只剩下雪白的绢布。
最近我困的有些厉害,在梦里常常会出现浓雾,还有一些记忆的残片。也许,我只是有些累了。细细算来,我到空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。
云破说,这几天不会起雾,我闲着无聊,就想着四处走走,看一看这传说中的空山。
不觉间,我登上山顶,看见了一张古琴。不知怎的,我走到古琴旁,鬼使神差般的拨动琴弦。
那声音十分柔和,就像是雨滴坠落湖底的声音。
一阵困意来袭,我倒在琴边,恍惚中,我听见了沐风的笑声,听起来十分的快意。
后来,一切都消失在无边黑暗中。
再度醒来,我躺在屋子里,头上缠着一圈纱布。空气中有股浓郁的苦味。云破坐在炉子前,用扇子扇火了。
“公子,我说过,让你早点下山,可你就是不听。”
她叹了口气,把熬好的药递给我,有些苦。
“云破,发生了什么?”
“你被沐风的执念所伤,需要修养一段时日。”云破的眼睛暗淡了一下,又说道:“不过……你还是早些离开吧。他不是真正的沐风,却想拥有一副人的躯体。”说完,云破端着空碗出去了。
几天后,云破送我下山,在路上,我们没有说话。到了山脚,云破给了我一个钱袋,里面装满了碎银子。
“对空山而言,这些不过是石子,可对于凡人来说,它们很珍贵。”
“谢谢你,云破,要不,和我一起走吧。”
“谢谢公子的好意,不过,我答应过他,要守着空山。公子,慢走,不送。”
“你也保重,要是哪天在空山待烦了,可以找我。”
“好。”
……
凭着云破给的银子,我很快便有了自己的生意,时间一晃而过,转眼间,距我离开空山,已经过了三年。我从未想过,自己居然还能与云破见面。
听说,在百里外的村子里,来了一个奇怪的女子,听到这个消息,我动身去了那里。
彼时,她借宿在农户家里。那个女子的确是云破,她依旧像以前一样叫我公子。我记得她说过,她要守卫空山,如今出现在这里,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。于是我将云破带到了我家。
对于一个姑娘来说,这样子有些不和理发,不过,云破与寻常女子不同,她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原因。
我带她去我的居出转了转。花园里,山茶开的正好,云破随手折了花枝,捧在手中,嗅了嗅,叹道:“终究是比不上空山。”
是啊,空山的环境得天独厚,那里的花与我这的根本无法相比。不过,云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。于是我问道:“可是空山出了什么变故?”
云破神色一凝,严肃的说道:“那把琴,丢了,空山开始失控。”
“那么,和我住在一起吧。”
“多谢公子美意,可我答应过沐风,不可失信。”
“空山可遇不可求,你又如何寻得入口?”
“我自有办法,不过,还要叨扰公子数日。”说完,云破将山茶花放回原处,花与枝渐渐相连,仿佛从未被折断。
“那么,我给你安排住处。”
“多谢。”
云破在空山时,常点茶,我便托人买了上好的茶叶,送给她。
即便在我这住下了,云破依然鲜少露面,我却常常在梦中遇见她。在梦里,云破手执三尺长剑,一身血污。她似乎在与什么人对峙,梦境的最后,依旧是散不开的浓雾。
每每梦到这一场景,我时常会惊出一身冷汗,但回想一下云破的为人,也知道,她不是什么嗜杀之人。
过了半个月,云破来找我,是道别。
“公子,多谢你这几日的款待。”
“没事,不过,你没问题吗?”
云破摇摇头,说:“不,这些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不知道什么时候,起雾了,这些雾气不停的聚集、旋转,形成了一个漩涡,落叶被漩涡吸进去了。
“云破,我和你一起回去。”
“什么?”云破有些惊讶,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,她问道:“你不怕吗?”
“不怕,我并不珍视我所拥有的东西。”
“那……好吧。不过,你要听我的。”
……
那个漩涡的尽头,是空山。云破说,为了制作这个法阵,她消耗了大量的灵力,不过,保我不死还是可以做到的。
说完,云破递给我一块玉佩,说关键时刻它能保我一命。
空山的变化很大,和我初到时完全不一样,乌云密布。狂风席卷着枯叶向山顶而去。在山顶,似乎有一抹白色飞扬。
“那是什么?”
“沐风,不过他不再是残影,他已经得到了身体。”云破又说道,在我走后几个月,她时常看见沐风。开始只是残影,到后来,渐渐的有些不对劲。他和云破说话,在画中弹琴,这本来是好事,但是空山的移动渐渐的频繁。后来居然落在村子附近。而那些村子时常会有男子失踪。
“只要杀了他,一切都会归于平静。”
“是这样吗……”
“嗯。”
云破说,她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我,那就是:“待我击败他之后,毁掉那把琴。”
说完,云破召唤出长剑,冲向山顶。顷刻间,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空山。
但云破明显落于下风。我看着沐风将云破击倒,随即向我飞来。
他用剑指着我的脖子,说道:“沐风,好久不见。”
“想不到,变成这样,你还是能认出我。”
“我因你得道,又怎么会认不出你的原神?”
……
我认得他,他不是沐风,而是我的琴,沐休。多年前我将空山交给他,他替我成为了山神。
不过,一场浩劫使他和云破出于濒死的边缘,当我赶过去的时候,只剩下云破一人。沐休不知所踪。
也许是因为恨意,他才会寄居于屏风中。
为了救云破,我的灵力尽失,无法与他抗衡。沐休用力的将剑刺进我的身体,一瞬间,无数的光点涌入我的身体。
“原来……你想……”
剩下的话,我没能说出口,伤口忽然愈合了,我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。我看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,缓缓的爬向山顶。
沐休没有伤害云破,只是将她打晕。云破醒来时,问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公子,琴毁了吗?”
“毁了。”我听见自己说道。但那分明不是我想说的话。
……
云破失望的苦笑着,一道光刃切断了我的喉咙。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。
“你……不是他。”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进我的脖子。
一切,都消散于黑暗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