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林汐的惊慌失措、有口说不清,death的情况更糟。
他现在是人类,没办法飞起来。这里离哥哥的家有很长一段距离,要是步行,走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到。打车吧……没钱;不去找哥哥吧……没地方睡。
这初秋的夜虽没了夏日的闷热感,露水沾在叶子上,给人一种莫名的清爽感。气温也有所下降,拂面而来的风里依稀可以感受到凉意。这样的良辰美景,在落地窗前观赏就像是一幅静物画,窗子为框架,万物都囊括在了画中,封存在画框里。
只是,这样的美景只可远观不可靠近。否则,就跟death一样苦不堪言:他已经被蚊子烦到耳朵疼了。树木多的地方到处是秋蚊,乌压压一片,盘旋在半空中,惹得人心里发毛。这些蚊子已经开始为过冬做准备,抓住任何机会吸血。只要稍不留神,就会有蚊子在他的身上吸血,事后鼓起的大包又痒又红。death讨厌蚊子,因为他们携带很多病菌,曾有一位老人,就是因为被携带疟疾的蚊子叮了,才发病去世的。这些小东西停在身上就像身上沾了污泥,让人恶心。
death真的忍无可忍了,这么走一夜,还没到哥哥家自己就被蚊子恶心死了。
death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医院里。医院没有蚊子,还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,让有洁癖的他感到洁净、安心。他不知道林汐在几楼,为了不遇见她,只能呆在医院收费处。
怎么去找哥哥呢?这是个大问题,可把death愁坏了。这副身体已经饿得时不时发出微小的"咕咕"声,可是他不想碰钱,就算有钱也要让哥哥去买东西的呀。
怎么办呢?
death一边望着红肿的蚊子包一边想办法。
办法没想出来,倒是引来了一位病人家属。
那位中年男子的脸上写满了沧桑。
他问death:"年轻人,你怎么了?担心家人的病情吗?"
death看着他,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情:悲伤、苦涩、无奈与一丝隐隐的释怀。
那是垂死之人的家属才会有的表情。
"你的亲人要去世了吗?"death轻轻地问。
那男子的神情变成惊诧,继而又被悲伤替代了。
"是啊,我的妻子已经停止注射营养液了,她快要走了。"
男子竭力让自己冷静,最后还是抱着头蹲了下来。他的手用力地抚过头顶杂乱的头发,神情痛不欲生。
"已经快半年了,她一直躺在病床上,连眼睛都睁不开。这半年里她受了那么多苦,临走了倒能把各种管子拿掉,好好躺一会了。"
男人的眼眶红了。
"她走了也好,不用再担心家里借的那些看病钱了。我知道他她心疼钱,不想让我巴巴地去借钱。可我更心疼她,我想让她好起来。哪怕……连医生都说没机会了……"
death不敢确定男人的妻子是否在半年前就已经没了灵魂,成为了植物人。如果她的灵魂还在,也许能让爸爸别带走它,或者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去天堂之前再看一眼丈夫。
death在犹豫,犹豫要不要帮这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。
在人间待久了,death觉得自己老是同情别人,甚至还要为了曾经极度看不起的普通人类做违背常情的事情。这感觉,真是……一言难尽。
"年轻人,我要去看看我的妻子,不能陪你了。"男人起身要走。
"我想去看看,可以吗?"death觉得自己疯了,竟然真的不由自主想要做救人这种出格的事。
救命数已尽的人,是违背天理的。
得到允许,death跟着去了重症监护室。他毕竟是个外人,男子也不过让他在外面看一眼里面都情况,没让他进去。
这么远,根本看不出端倪。
也许灵魂已经被带走了吧,说不定进去也是徒劳,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饿死在医院呢。
一想到这个death就好沮丧。
他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,看见一堆人神情关切地走近。林汐和她的姑姑也在里面。
death惊讶的视线随着林汐的走进而拉近。林汐似乎注意到了他,脚步虽没停下,眼睛却停在了他身上。
姑姑顺着林汐的目光看去,发现death也死死盯着林汐,不禁无奈摇头:年轻人的心思啊……太明显!
林汐要是听得见姑姑的想法,估计又是百口莫辩。
一行人匆匆进了隔壁的重症监护室。房间的门隔断了林汐和death的目光,留death一人在外面惊诧。
好巧。
但是好尴尬!
明明先前潇洒万分地甩手走人了,现在又回到医院里来,她一定觉得我后悔凶她回来找她和好了吧……
丢人!
一个神明,怎么能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尊严呢?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,必须让她先道歉!
就算是饿死,也不能向那个小丫头片子低头!
不蒸馒头争口气,咱输人不输阵……好像哪里不对?
death正想着怎么修改这番慷慨激昂的内心独白,丝毫没意识到开门声。
哦!自己没输,不可以说成输人不输阵的嘛!
"我输了。"
"没输!不可以用这个词!"death理所当然地反驳。
但是转眼一看,才发现自己说的和人家根本不是同一件事。
"我确实输了,而且一败涂地……"刚刚走出重症监护室的中年男子哽咽着,解释着,"我曾经一直以为我能战胜这些考验的,我可以成为生活的强者;可是我老婆突然出事了。我以为我可以好好照顾她,等着她康复出院;可是她一直没醒过来。我以为她走了我也可以了无牵挂重新开始生活了;可是我突然明白她是我活下去的信念。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她,我也许早就断了活下去的念想了。"
"最后还是败给了生活,彻彻底底地输掉了。"
这些话,似乎很熟悉,也很陌生。从前听见这些话,death只是习以为常,最多有种想要安慰的想法;这一次,他仿佛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一般,感同身受地跟着悲伤难过。
他觉得眼睛很酸。
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直到看见玻璃上映出的他那微微泛红的眼,他才明白,原来是要哭了啊……
居然为了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哭了……